“祖籍姓末……改末为穆……从此一定，后代遵奉”。如果不是穆虹前来寻亲，穆秋然根本不会看到这段刻在清朝康熙年间坟墓上的文字。原来“末”才是自己的本性。可为什么祖先在康熙年间，却要改姓呢？
随着对疑问的深入探究，一段尘封的历史被一一揭开。与祖先来自于“明朝初年的南京应天府柳树湾”这一根植在云南汉人心中的观念不同，云南在历史上并非只是人口的净流入地。鲜为人知的是，就在明清时期大量汉族祖先通过军屯、民屯、经商等形式进入云南时，也有一大批云南汉人以及少数民族从云南迁出，成为了部分山东、东北人的祖先。在他们的宗谱里，祖先来自于小云南，但为何事迁徙数千里，却往往言语不详。
千里寻亲者
这要从上世纪90年代末，在北京工作的穆虹来村里寻根时说起。当时，一名在北京工作名叫“穆虹”的人来到祥云县文物管理所，找到了时任文管所所长的郑允昌，请求让通晓祥云历史文化的专家帮助他寻根。
穆虹自称，他出身于大连。从小就听大人说，自己的祖辈是从云南迁居而来的。随着年龄的增大，他也重视起自己的根在何处这一问题。为此，他曾向同族的老人询问，祖上是从何处迁来的？而家族中的老人们都称：祖先是从“小云南”迁徙到山东之后，又迁居到大连的。
但是小云南到底是哪里呢？在大连以及山东，关于小云南的说法众多。即便是谱牒研究人员还是地方志专家，都难以确定小云南的位置。“小云南”有说在山西的、也有说是在云贵交接的“乌撒卫”，也有说在祥云的，更有说在山东的。并且支持不同说法的专家或研究人员，还都发表文章引经据典来论述自己观点的正确性。
而穆虹显然是倾向于“小云南”就是在云南境内的说法，并利用到云南出差的机会，在昆明请教专家学者，找出最有可能为小云南的地方。他认为，祥云就是小云南。因为，祥云在历史上就长期叫做“云南县”，为与省名相区别，云南县有被称为“小云南”。并且这一叫法，都有史料以及民间歌谣为证。
而郑允昌在此前的田野考古工作中就曾对祥云县的古墓碑采集过拓片，更熟知整个祥云县只有两个村庄姓穆。因此，他当时便答应了穆虹的请求，带着穆虹去到该县一个穆姓人家集中的村庄——“新兴底”寻找家族线索。之所以选择新兴底，也是由于其家族墓地保存较为完好，并且从碑文记载上看，可以发现穆姓家族在此生活的时间最长。
由于穆姓在祥云人数较少，加之此前从没有人前来认亲，穆虹寻根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在祥云境内工作的穆氏族人。当时，在祥云做公务员的穆秋然听闻有北京的人来寻亲，作为家族中文化程度较高，又热心家族事务的他也赶回村里见到穆虹。
穆秋然回忆道，穆虹介绍他曾听爷爷说：祖辈是从很遥远的小云南迁居到山东，此后才到东北的。穆虹当时也觉得奇怪，数百年前要从云南迁徙到山东，路途艰险、凶吉未卜，做出这一决定，那将是多么艰难。为此他询问过其他族人，虽然大家都认为家族来自小云南，但究竟为何而来却谁也说不清。
因此，他趁着自己到云南出差的机会，了解到当年的小云南就是现在的祥云县，因此想来寻找线索，弄清自己家族的历史，以及千里迁徙的来龙去脉。
墓碑上的秘密
在听完穆虹的介绍后，穆秋然和其他族人都能感受到穆虹千里寻亲的执着和不易，也激起了在场族人对家族历史的探寻。那么穆虹到底是不是新兴底穆氏家族的一员呢？如果是，穆虹这一支族人又是在什么事后出于什么原因离开祥云的呢?
但很快新兴底的穆氏族人也感到尴尬。因为，穆氏家族祖传的家谱早已经毁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运动之中。并且此后再没有人提出修族谱的建议，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看过老家普，或是知晓家族口传历史的老人也相继离世。因此想要从书本上获取家族信息几乎不可能。
当时包括村里最年长的老人，也没有听说过穆氏族人历史上曾迁徙山东。因此对于穆虹的寻亲，不管是穆秋然还是其他族人，都感到意外。大家只明确，自己的身份是白族。但穆氏家族是怎么定居到新兴地的，历史上到底有没有族人外迁出去，祥云的穆氏族人谁也说不清。
为了寻找线索，有人提议不妨去村后的坟地里去查看墓碑找线索。因此，穆秋然和穆虹等人一同到村庄后的家族墓地里去寻访先祖碑文中是否有关于迁徙的记载。
尽管家谱在运动中毁坏，但由于整个村的人员都以穆姓为主，因此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各项运动中，穆氏家族的很多祖坟均未被破坏。只是一些墓碑因年代久远，碑体风化导致字迹已经难以辨别。
然而，那一天的发现另所有人震惊，更牵出了一条有关穆氏族人百年前的秘密。
当人们扒开遮挡着墓碑的荒草和灌木之后，刻在墓碑上的两行字特别引人注目：“祖籍姓末,末迺微末，起号起名，多有未合，合族公议，改末为穆，从此一定，后代遵奉”！墓的主人名叫穆寿元，碑上所刻的时间是清康熙四十一年（公元1702年）。
穆秋然一行人在看到此碑文后非常震惊，原来自己的祖先竟然姓末！但令人惊讶的表述还不止于此。
有的碑文中不仅有死者名字，及其儿子的名字，还有孙、鲁孙、太孙等后代的名字。而“孙、鲁孙、太孙”是否为一种辈分的排序？如果是的话，为何墓碑上会刻有4代甚至5代“男生员”的名字。
这不由让人产生疑问，在清康熙年间一个人能活到他的第3代孙子出生才去世吗？最重要的问题是，祖先为什么要改姓？
而这也让前去认祖归宗的穆虹更加迷茫，自己从没对穆姓有过任何疑问，可到了祥云居然发现，这里的穆氏族人清朝康熙年间以前居然姓“末”！
为什么要改“末”为“穆”？
鲁孙的问题容易解答。当地一位刻碑人对“鲁孙”给出了这样的解释：所谓“鲁孙”并不是辈分的排序，而是墓主人女儿所生儿子的姓，即姓鲁的外孙。“鲁孙”和“孙”是同一代人。
穆氏族人也注意到，刻有鲁孙的碑文集中于清朝康熙20年前后，这在祥云又是一个怎样的历史阶段？当时的文管所所长的郑允昌给出了答案。他也注意到，祥云县这一时期的墓碑，所刻年号较为特别。在祥云大波那地区，一些墓碑上刻着大周、洪化年号，而与这两个年号同时期并存的就是康熙年号！
这又牵出了“三藩之乱”的历史背景。清康熙十二年至二十年的云南，正经历着吴三桂及其孙子吴世璠反叛清朝的时期。从碑文所刻的年号能够反映出，三番之乱时期，祥云与吴三桂的势力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并且，祥云在历史上也是军事重镇，吴三桂入滇后为了扩军更征招了大量少数民族从军。
可这又和穆氏族人改末为穆有什么联系吗？这可难道了太多人。
对于家族墓碑上写有“祖籍姓末”的记录，穆秋然和其他族人也进行过分析。但由于家谱被毁，缺乏物证，并不能得出确切结论。但穆氏族人分析后认为，祖先改姓，避祸的可能性最大。
因为在祥云县另一个以穆姓为主的村庄——末家庄（现名龙头村），就流传着一种说法。末家庄人穆庭崇说，他曾听老父亲说末姓改穆的情况。是因为家族里从军的亲人犯了要株连九族的大罪，因此末氏族人被迫改为“穆”姓。因为在白族口音中，“末”与“穆”的发音相似。但避的是什么祸，避的是哪个朝代的祸，因缺乏史料、证据也难以追溯。
更无奈的是，末家庄和新兴底的穆姓到底是不是同一族的人，因为家谱被毁，也难以说清。但现在，两个村的村民都倾向于其祖先之间是有亲缘关系的说法。
祥云县文物管理所原所长郑允昌表示，祥云在历史上曾有两次大的人口迁徙，一次是在明洪武年间明朝军队进入祥云戍边屯田，另一次是在康熙二十年后，随着吴世璠政权垮台及平叛的清军入滇，原来效忠吴三桂家族政权的势力势必遭到打击、削弱、分散。
因此在清廷统一全国的时代背景下，盘踞祥云的吴三桂旧部遭遇诸如流放、外派的命运并不奇怪。郑允昌认为祥云在三藩之乱后出现人口大迁徙的理论依据，除了祥云本地的资料、碑刻之外，十分认同辽宁省艺术研究所研究人员任光伟对三藩之乱后吴三桂旧部迁徙的研究。任光伟认为，吴三桂旧部的其中一支队伍就被发配外派到了山东栖霞县，之后再迁徙到周边地区以及东北。
不过新兴底的穆氏族人是因何种原因，在何时迁居山东，因缺少史料，郑允昌也难以下结论。此后穆秋然寻访了其他末姓族人的古墓碑，依据万历年间（公元1573年）末九生及几位末姓族人的碑文记载，他认为穆世家族在400多年前就生活在祥云县。
谜团待解
任光伟在题为《论东北汉军旗人及其“烧香”与云南流人之关系》的论文中详细论述了东北汉军旗人大多是吴三桂旧部，于清康熙二十年清军平定三藩之乱后流放山东、东北的观点。
任光伟先从东北汉军旗人的文化传承和家谱入手调查，他发现认祖籍在云南或小云南的人，民人（指清朝时东北未入旗的汉人）中比例较少，而在汉军旗人中高达一半左右。并且，汉军旗人的祭祀活动中，有众多与云南有关的元素，例如叙述祖先老家来自云南，崇拜“云南大将军——花关索”等依据。
而他们的族谱均有共同点，祖籍自称云南或小云南的人，有一部分是先迁到到山东栖霞县然后才由那里拨民来东北的。并且大部份只记述“先祖由云南（小云南）迁来”一语代过，至于云南的某县、某乡更在省略之列。
并且凡写祖籍云南的，绝大多数来自清康熙二十一年至二十四年间，而自称小云南的，大多数来自康熙二十五年至三十年间。康熙三十年以后就逐渐稀少。
据《奉天通志•卷一六七》记载：“清初三藩降卒，当初由云南拨来八百八十四户，分布边台守边排壕，驿站传递文书”。据魏声和《鸡林旧闻》一书记载“康熙时云南既平，凡附属吴三桂之滇人，悉配戍于上阳堡”。
结合家谱和史料可以看出，祖籍“云南”或“小云南”的人，大多于康熙二十年以后直接由云南或转由山东迁入辽东。这一个时间的上限，也反映出他们的先祖实际上大都是康熙二十年最后平定“三藩之乱”以吴三桂部属为主的“流徙罪犯”及“降卒”。 而当年拨往山东的降卒是被安插于栖霞县或以栖霞为中心的一个固定区域内，从中也可以看出，当时拨往山东的人数远比东北少。
而穆虹在祥云的寻根之旅，则因为祥云穆氏族人的家谱灭失，缺少旁证而难以追寻，最终是带着疑问回北京的。至于穆虹的祖先是不是“三藩余部”，因缺少证据更难以考证。
不过当地的穆姓族人以及研究本地历史的学者李树业均持同一观点，对于上门、发配等有损家族荣誉的人员，在祥云是不可能记入家谱的。即便是记入家谱，在做出有辱家族荣誉的事情之后，也会从家谱中除名。
但祥云穆氏族人认为，穆虹家族作为其分支的可能性极大。“只要穆虹能找到自家的家谱，并拿到祥云与祖坟上的碑文作对照，相信是可以找到线索的。而我们也将收集、整理的祥云穆氏家族资料寄给穆虹，由他判断他的家族到底是不是从我们这里迁出去的。”穆秋然说。
而对于任光伟和郑允昌所持的“吴三桂旧部”被发配至山东栖霞和东北的观点是否能得到其他专家的支持和史料印证，我们也将赴山东进行调查解开谜团。
统筹 邓建华 春城晚报 记者 邓建华 程权 秦蒙琳 发自云南祥云 春城晚报 刘筱庆 邓建华 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