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游晓鹏
历史越上溯越难。从《最早的中国》到《何以中国》，再到今年5月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推出的《大都无城——中国古都的动态解读》，许宏初步完成了探究早期中国的“三部曲”。尽管话题因为涉及古老大国本源而稍显高冷，但至少前两部作品已经创造了考古学术书籍的销售纪录，影响力达到了公众层面。
许宏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二里头工作队队长，他近年在学术界最瞩目之举无疑是通过对考古材料的梳理和对“中国”这个概念的厘定，提出了中国发端于何时、最早的中国究竟在哪里这个问题。他的答案是偃师二里头，这也是《最早的中国》与《何以中国》的主旨。《大都无城》中，许宏把目光投向了那些屹立数千年、今天仍然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古城墙，尝试解析我们习以为常却又不明真相的早期古都发展史。
近日，围绕都城与城墙、最早的中国等话题，许宏接受了大河报记者的专访。
旅游景点给人错觉，中国曾历不设防时代
记者：您的“大都无城”应该是大的都城外面没有城墙的意思，但不论西安、北京还是开封，国人印象里的都城外面都有高大的城墙，为何？
许宏：这是旅游景点带给我们的错觉。东汉以后，不管是北魏洛阳城、唐长安城还是北宋汴梁城、明清北京城，无一例外都用高大城墙围起整座城市，内城和宫城又被深深围拢其中。这些城墙很多今天还能看到，不过它们身上体现的更多是礼仪和等级秩序，更早以前，从最早的中国（二里头国家）诞生起直至汉代的2000多年时间里，绝大部分时间里都城并没有外围城垣，一座都城修不修城墙几乎不考虑礼仪性，完全出于实用性，所以无论殷墟、西周洛邑、秦代咸阳，还是西汉长安、东汉洛阳，都没有把整座城圈起来的高大防御性设施，所谓大都无城，指的是这段漫长时光里的现象。
这是中国都城发展早期的特点，城墙完全是用来防御的，其有无取决于政治、军事、地理等多种因素，并且越是中央集权比较强盛，越是不用设防，因为它本身就有文化和国力上的自信，根本不用拿城墙把自己围起来，并且如果一个王朝是看重宣示教化、希望提高凝聚力而影响四夷的，用夯土墙把自己围起来也是很显狭隘的。
记者：解读早期中国的“三部曲”之间有什么关系？您的一些思考似乎跟时下一些观点是不同的。
许宏：《最早的中国》讲的是二里头文明的崛起，属于微观探索；《何以中国》的视角从二里头扩展到了中原，是“中观”；《大都无城》讲的是2000多年都邑的动态大势，是宏观思考。但总的来说，都是对中国早期文明的研究，通俗来说，在回答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怎么一路走到了今天这个问题。关于解读早期中国，其实我的第四本书也已经想好了，叫《东亚青铜潮——前甲骨文时代的千年变局》，要更宏观地对整个中国青铜文明体系进行梳理，对整个东亚地区做一个鸟瞰，青铜潮是如何影响东亚的。
我梳理了一下自己近年的研究和思考，有三大主线，确实得出了不同的一些认识和结论。一、国家史和城市史层面，不同意“中国”可以无限制地上溯，提出了二里头国家是最早的中国说。二、城市史层面，不同意有都邑一定要有外郭城的观点，提出了大都无城说。三是方法论层面，我认为偃师二里头和郑州二里岗还都是非信史时代，如果没有甲骨文之类丰富的文书出土，是夏是商问题是不能解决的。
对于早期中国，学界分歧还比较大
记者：中国学界对于早期中国，共识和分歧哪个更大一些？
许宏：现在看来分歧还是比较大的，可以说每个人心目中都有每个人的中国，但什么是中国、中国能不能作无限制地上溯，这是需要思考的。有的学者把中国上溯到了庙底沟时期（约公元前4000年前后），可以称之为庙底沟中国，也有学者把中国上溯到龙山时期（约公元前2400年至公元前1800年），叫龙山中国，而我的观点是二里头中国（约公元前1800年～公元前1500年）。
我给中国的定义是最早的广域王权国家、东亚最早的核心文化、最早的国上之国的政治实体。按照这个定义，只可能是二里头。中国不能做无限制地上溯，就像婴儿呱呱坠地是新生，胚胎成形也可以算，那么父母相识甚至他们的出生算不算？这些确实是新生命诞生的前提，但是如果做无限制上溯就失去了意义，比如把中国上溯到旧石器时代，还有意义吗。当然，这个话题是可以百花齐放的。
记者：那么，二里头之前的时代该怎么称谓？怎么看待二里头文化之前出现的很多耀眼的文明？
许宏：前几天我的朋友圈转发了中央民族大学杨楠教授的文章，他说有人问浙江良渚遗址有那么大发现，良渚是不是最早的中国？因为它比二里头文化还要早。杨楠先生的回答是：最早的中国是局限在一定的时空范围以内的，许宏把二里头文化所代表的政治实体作为最早的中国是有较为充分的文献和考古依据的，良渚文化虽然早于二里头，但两者间没有渊源，是中原以外较早兴起的另一个独立文明实体。
那么，二里头文化之前可以叫做“前中国时代”。包括良渚文明在内的很多文明，都是前中国时代满天星斗中比较亮的几颗巨星，它们也在历史上走完了生命的全过程，只是华夏文明对它们作了扬弃，仅仅吸收了它们局部的若干因素而已。
许宏探究早期中国的﹃三部曲﹄
《最早的中国》讲的是二里头文明的崛起，属于微观探索；《何以中国》从二里头扩展到了中原，是﹃中观﹄；《大都无城》讲的是两千多年都邑的动态大势，是宏观思考。
